尹志平

风油精吃饭饭咯

子夜四时歌(其一)

冯河:

据说有小朋友回国了,为表庆祝遂开坑。


四个风格不同的独立故事,虚拟攻。


——————


其一·竹间风




天空中传来了沉闷的雷声,湿润的风穿过竹林,引得竹叶沙沙舞动。


阿凌紧了紧肩上的担子,加快脚步回到山脚的小屋旁。春分刚过,他从早上五点开始进山挖笋,一上午的时间收获不少。他把担子里细嫩的雷笋倒在空地上,翻出大而沉的削刀,熟练地削去雷笋坚硬的皮。山上的的竹林和这爿小屋本来是阿凌的叔叔所有,然而老人家生病住院,挖笋的时令又不能等,这才十万火急地喊他来帮忙。


雷声愈发密集了,竹林间开始零星地落下雨滴。阿凌的笋也处理得差不多,他正打算把雷笋搬进小屋,身后传来了异样的响动。


阿凌回过头去,眼前站着一个高挑的男生,穿着白色的外套和葱绿色的中裤,双手举着书包罩在头顶,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微带窘迫地看着自己。


他突然想起太婆讲的竹笋成精的故事——“春分过后天上打雷,吵醒了在土里冬眠的笋娃娃,他就从土里钻出来,去敲挖笋人的门……”对于这些精怪故事他是一贯不信的,然而面前这个凭空出现的大活人却让他呆愣在原地。


“那个……小哥,请问可以让我避一下雨吗?单反快被淋湿了。”男生开了口,非常标准的普通话。


阿凌回过神来,赶紧把他领进小屋,又倒了一杯热水,连同干毛巾一起递给他。


男生匆匆地擦了擦头发,拿出怀里的单反相机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感激地对阿凌说:“我和老师同学一起来天目山采风,不小心和他们走散了,在竹林里越走越深,还下了雨……幸好遇到你了。”他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


原来是大学生,怪不得谈吐这样好。阿凌暗暗想着。又听男生继续说道:“……啊啊啊,我手机也没电了。请问可以借用一下你的电话吗,我想联系上老师他们。”


阿凌这段时间出来挖笋,手机一直没带在身边。男生脸上显出失望的表情,阿凌急忙安慰他:“等雨停了,我带你去村里打电话吧,别担心,一定可以联系到你老师的。”


 


说话之间已到中午,阿凌略一思忖,捡了些上午挖出的雷笋切成段,在屋角的灶台上焯水后下重油焖炒,淋上酱油和一点白糖,瞬间满屋飘香。那男生在他身后探头看着,一脸惊奇和赞许,举着单反咔咔地拍个不停。


油焖春笋上桌,一人一碗米饭。刚破土的笋又脆又鲜,男生大概是饿坏了,大口吃得极为香甜,阿凌看他把头埋在碗里狼吞虎咽,心里也跟着开心起来。


“太好吃了!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男生抬起头来真情实意地夸奖他,脸颊鼓鼓地,看上去格外可爱。“对了,怎么称呼你啊?”


“我姓岑,叫岑凌……大家都叫我阿凌。”


男生也学着他的口气笑嘻嘻地说:“我姓吴,叫吴亦凡,大家都叫我凡凡。对了阿凌,”吴亦凡很感兴趣地看着他,“我们采风这一路遇到的老乡都口音好重,说话听不懂,但你的普通话好标准啊。”


阿凌给他夹了一筷子笋:“我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在学校里讲普通话,后来又去外面打工……”


吴亦凡了然地点点头,掏出单反,献宝式地给阿凌看他之前拍的菜花、小溪、青竹和泛起香烟的油焖竹笋。他是Z大艺术学院的大四学生,从小在城市里生活,趁采风的机会深入乡间还是头一遭,看见什么都新鲜。


阿凌回想起自己在杭州做工时路过大学校园古朴的红墙,校门口来往着书卷气十足的天之骄子,没想到自己认识的第一个Z大学生却是这么阳光单纯。两人背景各异,但年纪相仿,很能谈得来,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问答间也不觉得连绵阴雨漫长难熬。


太阳出来了,雷雨渐止。吴亦凡背上书包,跟着阿凌走出竹林,往炊烟阵阵的村庄走去。天目山附近的农家富庶,村里阡陌交通,户户齐整。正是春笋季节,村民们三五而聚,坐在路边手脚麻利地削蔸剥皮,嫩绿的雷笋码成了小山。


阿凌带着吴亦凡从村头走来,路过的叔叔阿姨纷纷招呼,走到村卫生站,耳边听到一阵熟悉的嬉笑,他心里暗暗叫苦。这卫生站里的护士全是些热情奔放的年轻女孩,每次看到他都要嘻嘻哈哈地品评一番,平时也就罢了,今天自己身边还跟着吴亦凡,没得让人笑话。


护士们你推我搡地跑出卫生站,却不是冲阿凌来的,纷纷围住了他身后的吴亦凡,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吴亦凡吓得抱紧了书包,不知所措地看着他。阿凌正准备赶走她们,一个脸圆圆的护士操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开了口,“阿凌啊,这个弟弟是你的朋友?面孔生得噶好相!听说最近在闹流感,你带弟弟来打一针啵?”


越说越离谱了,阿凌红着脸把吴亦凡从护士堆里拽出来,两人在调笑声中逃也似的离开现场。


终于走到村民活动中心,阿凌给吴亦凡找出电话、地图和村志,方便他和大部队接头。老师的电话接通了,原来他们也因为雷雨被困在另一座村庄,索性就地采风,和他约定在明晚之前去镇里汇合。


吴亦凡放下电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阿凌:“还有时间,出发之前我可以跟你去挖笋吗?”


阿凌听到他不用立即就走,心里也莫名松了一口气,看着吴亦凡笑起来:“挖笋要赶早,明天上午可以带你去。去镇里的汽车下午出发。”


两人说笑着沿着来路往回走,吴亦凡举着单反拍了一路,途中阿凌又被村长叫去问了叔叔的情况,等回到竹林间的小屋,已是红霞满天。


阿凌不经意间回头,惊讶地发现吴亦凡脖子上多了一个布兜,里边满满装着五香笋干。“你什么时候买的?”他怎么没注意。


吴亦凡很得意,小白牙都露出来,从布兜里抓出一把笋干塞给他,“你跟那个大伯说话的时候我看到旁边有老奶奶端着一个大筐颠来颠去,就去给她拍照。奶奶给我装了一兜子这个,还捏我的脸,叫我‘贱贱’什么的,我哪里贱了?”


阿凌笑得差点把笋干喷出来,“她是叫你‘囝囝’!”


 


挖取春笋最要眼明手快,笋农往往从天未明时开始忙碌,中午之间将笋处理好,之后就可稍事消闲。阿凌趁着回村已把上午挖到的笋子送到收笋人那里,现在天色已晚,山里万物归巢,就和吴亦凡吃过晚饭后一人一捧笋干一杯绿茶,相对而坐海聊起来。


吴亦凡看他对自己的单反颇好奇,索性拿出来现场开起摄影课,滔滔不绝地讲起焦距、景深、白平衡和曝光。阿凌听得云里雾里,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黑色的镜头。吴亦凡看他发愣,又把相机里的照片调出来逐张讲解,阿凌看着屏幕上闪过的影像,从晒笋干的婆婆到削蔸的表叔,看上去都那么鲜活可亲。再往前翻,他看到了很多个自己,有挑着担子走在小路上的背影,有握着一大把雷笋的手,还有在灶台前挂着汗珠、带着笑意的面容。他盯着这些照片,心里突然像闪过电流一样麻酥酥的,脸颊也微微发热。耳边又传来吴亦凡讲解的声音:“其实说了这么多技巧,摄影最重要的还是要用心,饱含感情的照片才是最有张力的。你可以试一下。”


阿凌默默地接过单反,眼睛凑到取景窗前,拍了几张茶水和笋干的特写,接着福至心灵一般,把镜头对准吴亦凡,按下了快门。


吴亦凡笑着凑过来要看,他调到照片模式,屏幕上闪现出了一张年轻的脸庞,带着笑意看着镜头,秀美的眼睛里还带着些许惊讶。背景虽然略有些暗淡,但他的身周笼罩着一圈暖黄的光晕,整张照片的氛围安静而温情。


吴亦凡很高兴,手握拳推了阿凌肩膀一下:“孺子可教哇!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饱含……”突然像意识到什么一样闭上嘴,把单反往阿凌的方向推了推,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阿凌低着头站起来,轻声说了句“我给你烧热水洗漱”就跑出了门。小屋里刚刚升腾起来的不可言说的空气就这样消散了。


山间夜长,阿凌让吴亦凡睡在木床上,自己在旁边打地铺。晚风吹过,屋外的竹海随风摆动,发出温柔的涛声。月光斜射进屋,勾勒出吴亦凡的轮廓。阿凌躺在地上,偷眼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心里一阵怔忡。


“阿凌,”吴亦凡突然开口叫他,“你以后会一直在这儿挖笋吗?”


“我从小和叔叔一起生活,这是他的竹林,今年他病了,我才回来帮忙。如果以后叔叔的身体一直不见好……我大概还会回来的。”他这样说着,心里却想着大山之外的广袤世界。他曾经走出山林,见识过更加缤纷的人间,如今吴亦凡的到来更像一道从外面吹来的清新的风,让他无限向往。


吴亦凡沉默了一会,翻过身来对着他:“阿凌,你还这么年轻,可以再去读读书……以后会有更好的发展。”


阿凌听了这话,心中一阵激荡,自己偷偷隐藏着的愿望被人这样真挚地说出来,给他一种梦想成真的错觉。“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一直都希望能继续读书……如果可以的话。”


吴亦凡高兴地抬起头来,在黑暗之中露出笑容:“太好了!你来杭州吧,我等着你!”


阿凌用力点点头,看到吴亦凡的一只手垂在床边,在月光笼罩下格外白皙纤美,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十指交握,两人心里都是一震,片刻之后又齐齐握紧了对方,如同做出了一个庄严而神圣的约定。


 


早晨不到五点阿凌就起床了,他看看床上熟睡正酣的吴亦凡,终于没忍心叫醒他,自己出去挖了最后一茬雷笋才回到小屋,带着睡眼惺忪的吴亦凡进山寻找黄泥拱。


黄泥拱在雷笋将老之时破土,本身极罕见,一座山头才能找到两三颗。吴亦凡被晨间清风一吹,瞬间清醒过来,跟在阿凌后面左顾右盼,看他抬头观察叶尖的颜色,然后用锄头在土地上轻轻拨弄,抬起手臂向下一挥。一颗饱满硕大的竹笋露了出来,身子胖胖的非常喜人——这就是传说中的黄泥拱了。


阿凌飞快地剥去笋衣,带吴亦凡往回走去。黄泥拱自从破土之后鲜味流失极快,一颗已经足够,他只是想让吴亦凡在出发之前吃到这难得的美味而已。


两人回到小屋,阿凌取出屋檐下挂着的咸肉,和黄泥拱一起切片,笋片焯水后铺在咸肉之下,放到灶上蒸个几分钟,然后掀起锅盖,清新而浓烈的异香直冲胸臆。叔叔总是这样蒸黄泥拱,只有最鲜美的食材才经得起这样简单的做法。


吴亦凡一脸崇拜地夹起一片笋,蒸腾而出的水分顺着笋片滴答落下,他把它放入口中,这春笋鲜脆异常,甚至有梨一样的口感和甜味,又在纤维间染上了咸肉深沉的油脂香,两种气味缠绕在一起激发出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咀嚼之间如有无尽之意,齿颊留香。


一箸美食也能给人带来莫大的感动。吴亦凡看着桌对面的阿凌,他忙了一上午,英俊的脸上挂着汗珠,正期待地注视着自己。吴亦凡心里莫名地一酸,对阿凌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吃。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笋片、咸肉和米饭升腾起温热的白气,连阿凌略带憨厚的笑脸都看得不太真切了。


 


中巴车驶进村里的车站,吴亦凡回头看着阿凌,手里还提着一大袋鲜笋和笋干。


“回去吧。”他轻轻推了阿凌一下。


阿凌心里空荡荡的,他舍不得吴亦凡走。虽然两人只相处了不到两天,他却感到了许久未至的轻松和快活。


中巴车打开了车门,旅客们鱼贯而入。吴亦凡终于登上汽车,拉开窗户冲阿凌伸出了手。车子缓缓开动,阿凌又一次握住了他,跟着车轮迈开脚步。


“回去吧,”吴亦凡对他笑着,“咱们还会再见的。”说着轻握他一下,松开了手掌。


车子加速起来,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两个多月以后,Z大艺术学院本科生毕业作品展示会。


大屏幕上,映入眼帘的是满目葱茏的竹海,湿润的风吹过,引得竹叶沙沙舞动。


一个英俊的青年由远及近入画,镜头跟随着他在竹林里探寻,观察叶尖的颜色,剥开松动的泥土,锄头挥下去,露出尖尖的笋。


他抬起身看着镜头,眼神温柔亲切如同看着密友,嘴角扬起笑意。


屏幕渐渐暗下去,一行字缓缓升起:


“只要竹间有风,叶梢有雨,就有希望。”




————————


没错,灵感来自《舌尖上的中国》。

评论

热度(103)